親歷?1978?年全國科學大會

《院刊》：今年是?1978?年全國科學大會召開?40?周年，我們知道當時您作為科技界代表參加了此次大會，能介紹一下您所親歷的大會情況嗎？

徐匡迪：當時我收到要去參加這個會的通知是比較晚的，因為本來計劃北京以外地區(qū)的人很少的，主要是北京中科院系統(tǒng)的人比較多，后來方毅同志和國家科委就覺得應該除了科學院系統(tǒng)以外，這幾年在科技攻關(guān)方面做了一點工作的同志應該也請來。

當時我是上海工業(yè)大學的一名助教，1978?年?3月的一天上午，我正帶著?1975?年進來的工農(nóng)兵學員在上海第五鋼鐵廠（以下簡稱“鋼五廠”）的爐前勞動，突然喇叭里就叫我的名字說“上海工業(yè)大學的徐匡迪老師請你到廠部辦公區(qū)來一趟”。因為上海鋼五廠很大，有好幾萬工人，車間又大，結(jié)果我就借了個自行車去，去了以后廠辦的同志告訴我，上海市革委會的電話通知說要上海工業(yè)大學的徐匡迪同志去北京參加一個重要會議，當天下午就要到市里集中。我收到通知是中午?11?點多鐘，沒顧上洗澡換衣服，下午就趕到了市里報到，到了報到地點才知道參會原因。1976?年，中蘇關(guān)系緊張，我們有個航空用的高壓噴油管的不銹鋼材料蘇聯(lián)停止了供貨，中央軍委給鋼五廠下達緊急任務，要我們自己把這個材料做出來。那個鋼要求非常高，里面碳含量只有?0.02%，我們國內(nèi)做下來一般都在?0.2%—0.5%。當時是葉劍英元帥下的任務，我們當然是夜以繼日地干，而且是 “三結(jié)合”——工人、科技人員、教師一起做，做出材料拉成管圓滿完成了任務，葉帥還給上海發(fā)了賀信，就是因為這個事讓我去北京參會。

我們是坐火車，一天一夜才到北京，住進房間才知道這次會議是“全國科學大會”。因為當時“四人幫”已經(jīng)被打倒，會議是為了部署新時期科技工作的任務，明確撥亂反正的方向，事前也沒說誰會講話。到會場以后，我被安排在一樓的后排，前面都是白頭發(fā)、年紀大的一些著名科學家。我在會場也看到不少熟悉的同志，包括部隊的，還有我的母校北京鋼鐵學院（現(xiàn) “北京科技大學”）的老師、學長和同學。會議不讓做記錄，當時大家既興奮，其實內(nèi)心也有一些不確定性因素，因為畢竟這么多年都沒有開過類似的會。我記得會議是由方毅同志主持，方毅同志我們熟悉，因為他曾到上海的鋼廠多次視察。后來他請小平同志講話，小平講話非常干脆，一上來就提到，“當今的世界科技發(fā)展速度很快，中國落后了，我現(xiàn)在還是說中國的科技不能落后，科學技術(shù)是生產(chǎn)力……”。這一段他講得比較激動，因為他復出擔任副總理后?1974?年曾經(jīng)出席聯(lián)合國大會，1975?年又訪問法國，是中法建交后我國第一個訪問法國的國家領(lǐng)導人。通過這兩次出訪和參觀，他覺得中國和歐美的差距比較大——當時歐洲的經(jīng)濟復蘇和發(fā)展很快，科技發(fā)展也很快。我記得他講“科學技術(shù)是生產(chǎn)力”時有鼓掌，但不是很熱烈，因為當時大家意識形態(tài)里還是被“革命是第一生產(chǎn)力”所占據(jù)，另外他已經(jīng)被打倒過兩次，很多人還是覺得心有余悸的，但是這些話都說到了知識分子的心里。另外他講到此次大會另一個最重要論斷“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”的時候，當時大家在下面鴉雀無聲，后來他又重復了一遍“知識分子是腦力勞動者，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”。他用四川話講，這時候參會代表才鼓掌了，掌聲開始是零零落落的，但后來是真誠地、使勁地鼓掌，因為“文革”里，包括“文革”以前，從1958?年以后在“左”的思想影響下，知識分子被搞得臭不堪言，想不到今天有這樣的情況，所以非常感動，很多人都熱淚盈眶。聯(lián)想到這些年的遭遇，聽到“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”，使得知識分子從革命和改造的對象轉(zhuǎn)變?yōu)轭I(lǐng)導階級——工人階級的一部分，這對知識分子來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大會結(jié)束返回上海后，學校認為有那么一個人參會挺光榮，因為我們是個地方院校，學校黨委就開了一個座談會，讓我傳達全國科學大會的精神。結(jié)果，當我講到小平同志的兩個論斷時，很多老知識分子就說，小平同志真說了嗎？他是怎么說的？慢慢說，我要記下來。可見這個話是真地深入到每個知識分子的心里面去了，所以小平同志真的是了解中國國情，了解世界情況，了解中國知識分子當時所處的境遇。